首先转贴在Ceiling博客上的讨论。
前略……
mist @ 2007-07-29 10:29
如果当代人只是保护传统,那么我们到哪里去创造我们时代的精神呢?
Ceiling @ 2007-07-30 00:11
我相信传统和创造实质上应该是连续的.
何况, 现在喊得很热的是保护传统, 更甚于创造精神……所以响应一下*_^
古 @ 2007-08-05 21:35
推荐Mist听一听吴国盛的课~
哪一次“创造时代的精神”不是以保护传统为依归的?孔子从复周礼开始,希腊精神从歌颂神话和英雄开始,文艺复兴显而易见是从复兴开始,新教革命从回到圣经开始……哪一次时代精神的开拓不是以追溯传统为基本的?有倒是有,中国的新文化运动、文化大革命,倒是否定传统的,但树立起来的时代精神呢?树立起来了什么吗?只有一阵喧闹,“精神”便走向虚无。
我们到哪里去创造我们时代的精神呢?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只有一个地方是立足的根本,那就是“传统”。我们需要走进传统去创造我们时代的精神。
上面的话只是顺便说的,祝鸭梨生日快乐~!
mist @ 2007-08-06 12:02
下学期我上科学通史
“传统”这个词过于笼统,如果不加特殊说明,那么一般认为它包括文化,生活,技术,法令,道德风气等等诸多方面.
是否需要传统作为立足点?推到极端就类似朱陆之辩了:”以为尧舜之前,何书可读?”没有意思.
即令全盘抛弃所有中国的传统,全盘西化,未必便是坏事.新文化运动与文化大革命带来了喧闹,并不是这些运动的错,而是这些运动并没有成功进行而已,所谓的传统精神根深蒂固,导致这些运动提出的纲领不能完全实行.甚至传统有反扑倾向,以致一国三制现象的出现.
ps,P大公主楼边上有座雕塑,”民主科学顶个球”,或许可以当作是当前的状况.和正统的对于新文化运动的评价对比一下,就可以知道新文化运动是何等地失败了.
“五四运动前的新文化运动,其基本内容是宣传西方资产阶级的民主、科学等,是要以西方资产阶级的新文化代替封建的旧文化;五四运动后的新文化运动,其基本内容是宣传马克思主义的,向工人阶级宣传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思想,并努力有步骤地用社会主义教育农民和其他群众”
mist @ 2007-08-06 12:07
又,反传统并不意味着反对古已有之的正确的东西,
譬如以前的天地会反清复明,不可能因为清人也吃饭所以他们也反对吃饭.
Ceiling @ 2007-08-06 23:13
两位,请付辩论场租,不拘何数,bg即可。
小古的看法应当是比较中正吧。mist关于传统定义的质疑我很赞同,且大有我系学风。——只是难道你真的认为全盘西化亦可行吗?——一天到晚争着传统,却不知其范围延展如何。所以其实我更宁愿压根不提这词,直接进到具体问题里去。
呵,好象比较像只谈问题不谈主义了。
另外,很赞小古的“顺便”。多谢记着:)
mist @ 2007-08-07 00:20
bg你酒类何如?
可行不可行是一回事,好不好则是另外一回事~都过欧美那种生活的话,那么大学的时候就有很多闲暇来泡咖啡馆讨论问题了~
Ceiling @ 2007-08-07 08:46
甚好。按先前议定的去,你付帐便是~
啊,按你这个诱惑我倒是对西化有点动心的说*_^
mist @ 2007-08-07 10:38
哈哈~不要动心呀~因为经上记着说:“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Ceiling @ 2007-08-07 14:28
但经上也记着说, but with the temptation make also a way of escape so that we can bear it. *_^
mist @ 2007-08-07 19:08
你说得好~
古 @ 2007-08-09 16:27
“传统”一词确实笼统,我一般也是在它最为笼统的意义上使用的。而如果要拆分来说,逐一讨论传统道德、传统风俗、传统技术等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所提倡的立足传统,恰恰是只能从最笼统的视角去谈,而落实到任何一些具体的侧面则不好说。所谓立足传统,指的是首先站在某一个坚实的基础之上,才能往上攀爬。如果没有传统,只能站在空中,或许在一时之间飘飘然好不痛快,但随后势必重重摔到地上。
要搭建高楼更上台阶,首先得找着地皮,非但如此,还要掘地三尺建筑地基,地基打得越深,往上建的楼则越高。传统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
立足传统没有别的要求,只是要重视传统,敬畏传统。
说“新文化运动与文化大革命带来了喧闹,并不是这些运动的错,而是这些运动并没有成功进行而已”这是依据什么呢?如果它们并没有错,那么它们为什么没能成功进行呢?事实上,正如你所说,是因为“所谓的传统精神根深蒂固,导致这些运动提出的纲领不能完全实行”。不仅是传统的精神,还有传统的习俗、传统的世界观、传统的技术环境等等。关键在于,没有什么变革能够真正脱离传统,你将它们的失败归结于“传统”的残余,而我恰恰要把它们的失败归结于它们对传统的漠视——它们没有能够正视我们永远不可能完全摆脱传统这一事实,它们没能认识到革新总是在传统之上进行的。它们自以为能够摆脱传统建立美妙的空中楼阁,这就是这些运动最根本的失误!当它们不断地迷失方向时,它们却将责任不断地推给“传统”,遇到麻烦便一劳永逸地让“传统的残余”当替罪羊,却从来不知道反省自己的浮躁。这是一种恶性循环,最后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开始、该往哪里去。
关于西化,我个人是颇为喜爱的。但是,为什么我们的西化运动都那么失败?恰恰也是因为我们没有立足于传统——西方文化的源头两希文明,现代文明并非凭空诞生,没有西方传统流传下来的精神、伦理、文化、风俗、技术,哲学……就没有现代西方文明的立足之地。然而,我们以往的西化运动往往只注重学习西方现代的科学技术,学习西方现代的政治经济体制,但如果不去追溯其传统,探问西方现代文明背后的传统的理性精神、信仰、律法、自由精神等等,那就只能学到那些皮相的东西,实质上却学得不伦不类,不中不西。这就是以往西化失败的主因。归根结底,还是对传统的漠视。
mist @ 2007-08-09 17:00
对于传统的看法,我依然是"尧舜之前,何书可读?"我们处于一个已经给出的传统之下这点不假,但是不意味着传统是一个文明发展的必需因素.因为在文明的初期,是没有什么传统可继承的,他们只有在各种摸索中靠自己创造自己的文化.
Ceiling @ 2007-08-10 02:45
小古的说法还是在发表一派的观点, 而此派观点在我系早已耳濡目染. 这么说并无他意, 只是我不满足于尖锐的或温和的观点了. 听得太多. 我想需要详细的厘清和论证.
关于mist的话, 我目前能想到的只是, 即使所谓文明初期果真无传统, 照你的说法, 传统可能的确不是文明 发生 的必需因素, 但文明 发展 的事情就难仓促定论. 另外, 其实文明, 文化等词也一样笼统模糊. 我仍然不倾于笼统谈论这种问题, 何况这种问题早已在央视凤凰谈滥. 真切的事情并没有认真做出来, 即使只是在学术上. 而那的确是很艰难的事情.
古 @ 2007-08-11 12:21地址
呵呵,Mist举的例子恰好说明了相反的事实。“在文明的初期,是没有什么传统可继承的”——为什么只是在文明的初期?事实上,一旦有了文明,便有了“传统”,反之亦然。只有当一个群体开始拥有了对祖先的记忆、开始有从先人流传的知识积累,有了对先祖的祭祀和敬拜等等,这才算是有了“文明”这种东西,没有“传统”就没有文明,你举得出反例吗?“传统”的出现是那些“在各种摸索中靠自己创造自己的文化”的群体的共同特征。放弃传统无异于放弃文明,充其量是回到了蛮荒时代,而要重建新的文化,仍然要找到新的传统。
央视凤凰什么的我都没看过,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对传统的重视并不能提供一套切实的可操作的学术的方法论,而只是一种态度和视角。有些东西是不需要“详细的厘清和论证”的,就像我们说“敬畏自然”,真个要论证敬畏自然有多少好处多少坏处,如何操作如何落实,反而是背离了真正重要的东西而陷入功利主义的圈套,当然,真切的事情,是在于我们投入去做的任何一件事情,无论是写论文、做调查,还是做新闻、做电视,乃至于搞经营、搞管理,都必然融入基本的态度和立场,并不需要着于痕迹地去“发扬传统”、“继承传统”等等,只要认同了某一种基本的态度和视角,它们就会自动地渗透到我们所做的工作的方方面面,如果总要刻意去做些什么继承和发扬,反而是不真切了。
Ceiling @ 2007-08-11 22:00
🙂 我想我的具体意思并不是质疑重视传统的观点(否则我不是成了哲学系的反叛了么。当然没有说mist同学是反叛的意思*_^),而应该是对”重视传统”的问题作更细的分判,而不是观点概括了事。我不认为在这里,区别于对管理的认知,所谓认同了某种观念之后,就会自然地使之行之有效。在这种问题上“认同”可以有很大的程度差异。我实在觉得现在我们连到底什么是传统都没搞清楚,就这样说太像喊口号。还有最基本的,就在我们自己身上,传统的痕迹是怎样留存的呢?我一直在很艰难地在自己身上搜索真正中国的东西。最终还是落在人身上的。
mist @ 2007-08-12 04:37
~没关系~我向来是扮演害群之马的角色~~
古 @ 2007-08-12 17:02
我反对一种对待“传统”的操作主义、实证主义或者逻辑主义的思路。说我们要谈传统,首先要搞清楚传统是什么,然后要举出来传统有哪些,找出来传统在哪里,有哪些可观察可验证的表现,说明白怎样去继承传统,在哪些方面继承传统……然而,真个要分析论证起来,“传统”就不知道在哪里了,首先语义的极端模糊不必说,将“传统”分析成各种要素然后筛选出精华和糟粕也是我向来所反对的。要是分析到底,根本就没有什么是传统的——要么说什么东西都必定是传统的,要么说什么东西都只能是现代的,就像说要是分析“过去”这个词,要么是说过去也是现在的过去,要么就是说现在无非是过去的现在,经过这么一个严格的分析下来,“过去”就没有了,“传统”就没有了,重要的只是现在,是现代。所以我们这个时代以“现代”标榜自身,就是因为在技术理性和实证主义的思路下,“过去”或“传统”被消解了,或沦为“现在”的附庸。然而,“传统”不是分析的对象,而是分析的基础,每一个人都不得不在传统中生活,每一个问题都总是在某一个传统中被理解、被讨论。我们的“危机”不是说我们已经割离了传统,这不可能,而是在于我们企图割离传统。就好比生态的危机不是说我们已经与大地割离——如果真的能够离开大地就没有环境危机了,正因为我们企图摆脱大地的束缚(征服她、凌驾于她)而却仍然在生存在大地之上,这种悖论才形成了危机。如果按照Mist所想,人们真的可以脱离传统凭空创造新的时代,那么传统与现代之争就不过是顽固守旧与开拓维新之争而已,但是这里不仅仅是新旧之争这么简单,因为事实上,分歧不是守旧与创新,而是在于究竟如何创新,
传统的“痕迹”在哪里?它们无处不在。我们的生活习惯、饮食、礼仪、思想、语言等等,都无不浸透着传统,当然,有一些追溯到中国古代,有一些要追溯到西方,在这方面我肯定与许多传统主义者(姑且称之)不同,正如我与提倡“环境保护”的人不同,环境、生态、自然——她们需要我们“保护”吗?说保护环境、爱护自然,是一种家长式的做派。只有对于弱者、后辈,又或者自己的财产、收藏品,才需要我们谈“爱护”、“保护”。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做一个自然或生态的“保护者”,相反,我们无时无刻受着他们的养育和保护,生态危机不是生态本身的危机,而是我们人类的危机。正在被我们破坏的不是大自然强大的生命力,而是人与自然的关系。类似地,“传统”不需要被我们“保护”,平遥古城的思路其实就是“保护传统”,做法则是把所谓的“传统”放进玻璃橱窗里,这样的做法适得其反。虽然我以前也说过“保护传统文化”之类的措辞,但我最近想来,所需要保护的不是传统本身,而是我们与传统的关系。
我强调的是敬畏传统、重视传统,至于究竟哪些是真正中国的东西,哪些是西方的,我并不在意。大乘佛教无疑是中国的传统文化之一,但它也是打印度来的;基督教是欧洲的传统,但它也是打中东来的;文艺复兴所复兴的古希腊古罗马对于当时的欧洲也都是舶来品……传统主义并不一定是民族主义,无论是中国的还是西方的,只要它在我们的生活之中,就是我们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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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说来说去,我毕竟也只是停留在Ceiling所说的概括观点、高喊口号的程度,我目前也只能如此。不过,我喊的口号毕竟是经过斟酌的——我不喊“回到传统”也不喊“保护传统”,而是喊“敬畏传统”、“拥抱传统”,更关键地,“珍视传统”。
那么,“传统”究竟是什么呢?
对于这些问题,我无法给出让分析哲学家和逻辑主义者满意的回答,“传统”无法被还原。不过,我可以用比喻或其他途径来解释它。
“传统”与“历史”经常联系在一块,那些轻视传统的人,往往也并不关心历史。比如Mist也会说:要“知识”,但不要“历史”。然而,对人类而言,“知识”意味着什么?知识的基础建于何处,知识的目的归于何方?近代理性主义(广义的)的传统相信知识其本身就是目的,而知识的基础就在知识本身之中。也就是说,近代人开始将知识与历史分离开来,认为人类可以拥有超越历史的绝对知识,数学的成功加深了近代人的信念。
然而,这种信念恰恰是我们深表怀疑的。逻辑主义试图一劳永逸地寻找知识的超历史的基础的努力已告失败——一个封闭的理论体系无法自圆其说、自己确立自己。说到底,即便是数学,也难以脱离历史自给自足。更何况,任何有希望远离历史的知识,例如逻辑和数学,在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显得永恒而美妙的,但在另一种意义上说却都是贫乏的——它们不能给人们提供意义和价值。
而且,只有无视历史的人才能够忽略历史与知识的关系,历史学家们则开始意识到了问题:历史主义的兴起以致库恩将其引入科学哲学,意味着人们对历史与知识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历史不再是与知识无关的东西,也不仅是知识的一部分——那还不如说知识是历史的一部分——而是知识的立足点。
在某种角度上说,作为知识的基础,“传统”是比“历史”更为广义的某种东西。如果说“历史”对于社群正如“记忆”对于个人,那么“传统”就好比一个人的秉性和习惯。这里,仍旧不同于近代关于知识的信条,我们认为,“知识”并不仅是那些靠文字表达的东西,即便是那些文字的、公式化的知识,也只有靠人类的语言能力才能够理解。而包括语言能力在内的各种“技艺”也是知识的基础。然而,“技艺”的习得并不是像计算机那样靠着输入设备和存储设备就“记住”了。技艺总是要靠模仿和反复操练才能够习得的,使得技艺的习得成为可能的,从而也使得知识的建立成为可能的,正是维特根斯坦所说的风俗、建制。
对于包括风俗、建制和历史在内的这些使知识成为可能的要素,我们可以用“传统”一词括之。
历史与传统不仅仅是知识的立足点,在另一方面,它们也为知识提供意义。
对于一个人而言,什么是更重要的:知识,还是记忆?如果说有一种技术能够使一个人增长整部百科全书的知识,而代价是要抹去这个人关于过去的各种记忆,有多少人愿意尝试呢?有多少人会愿意清除自己哪怕是痛苦不堪的回忆呢?当然,人们会淡忘过去——淡忘对于人的成长和知识的积累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然而淡忘是一回事,抹煞则是另一回事。
许多分析哲学家也认为,“记忆”,或者再加上性格或者应激性,是确认个人“同一性”的关键要素。例如说现在的“我”还是去年的“我”,是因为我们具有连续的记忆。无论怎样,即便不说“记忆”就是“我”,至少我们相信“记忆”对于“我”而言是至关重要的。对于一个民族而言,历史与传统好比记忆与个性,是至关重要的。
当然,无私的现代主义者们鄙视“民族”本身,他们或许认为取消民族的个性,让世界均质化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这里的多元与一元之争暂时也不必多说了。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不管是均质化还是多元化,新的文明不应该也不可能建筑在半空中。人们所向往的脱离了历史和传统的美妙世界毕竟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
那么,“传统”究竟在哪里呢?以后有时间我会结合平遥古城作为案例详细讨论。这里我可以简单地说一下:“传统”可以那些阻碍着我们“前进”的力量中寻找。没错,“传统”就是一种阻力,它阻挠着我们一门心思地向前猛冲,它是前进道路上的羁绊,是我们脚下的束缚……然而,阻力亦是动力,束缚是自由的基础。鸟儿在空中飞翔,空气对于飞翔而言既是阻力,但如果没有空气,飞翔便不可能。人在地面上行走、车辆在地面上行驶,摩擦力既是阻力又是推动力。如果没有阻力,我们要么是寸步难行,要么是一旦启动便失去控制,直至撞个头破血流。
2007年8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