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改革、平均主义

教育、改革、平均主义

前一阵人大等高校校长提出政府对北大清华的政策过于倾斜的问题。

政府对于北大清华的偏重确实是很明显的,除了财政上的支持以外,主要体现在招生政策上的巨大倾斜。

招生上的倾斜在上海的高考制度上体现得很明显:在上海,北大清华是所谓的“零志愿”,与其它志愿分开取档,先算完零志愿的再分配其它。也就是说不填白不填。即便已经获得复旦、交大等重点大学的自主招生、加分等优惠条件,仍然不妨碍考生填写零志愿,若被北大清华提走,其它大学毫无办法。这意味着,上海最优秀的考生,除非不愿意离开上海,只要是更愿意上北大清华的,便一定可以被录取。

最优秀的考生被北大清华挖走。最好的生源被仅仅两所高校垄断,这公平吗?不公平吗?

先从中小学教育制度的改革说起吧:

我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参加“奥数班”;小学四年级转入了一个云集黄浦区大半奥数尖子的一个数学“实验班”;初中时,我们更被“挖”进了一个几乎云集了黄浦区全部奥数尖子的“特色班”;到了高中,我保送进入了仅由24位从理科竞赛省级一等奖获得者中选拔出的尖子组成的传说中的“全国理科试验班”。

我的运气太好了——就从我的下一届起,甄选数学尖子的最主要的一项小学数学竞赛就取消了,随后教育部逐步出台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取消中小学的奥数课外班、严禁办学科类特色班(这一条其实早已实行了,我的小学和初中的尖子班理论上都是“非法的”。)、取消初中竞赛获奖的保送资格、停办全理班……

我们这帮尖子曾为我们的小学和初中争了许多荣誉,打下了不小的名声。但我们的校长们现在的日子都不好过了,前次遇到我们的小学校长,他刚参加完一个教育改革的会议,气得不行,叹道:“唉,你们那时候多好,我们现在不能搞奥林匹克了。哈哈!今天会上说了,说我们是残害儿童的侩子手!哈哈,我变成侩子手嘞……”我们的初中更是悲惨,在最近热热闹闹地操办十周年校庆时,突然就说要解散了!停招学生,教师的劳务也统统冻结,学校的地皮等待被一所旅游学校收并,老师们等待被发配……

我向来对中国的“教育改革”大大不满!记得初中时,正逢“素质教育”大喊大叫的高潮,那时候我的语文课的“周记”就是不停地讽刺和批判教育改革!回想起来,差不多就是自那时起,我的随笔便几乎一律议论文了,而且还以激烈论辩性的文风为主,看来这教育改革倒是在某种意义上促使了我最终走进哲学系呢。

中国的教育制度每年都在喊改革:高考制度年年在变,中小学的政策年年在变,我从小学毕业开始(我们这届正逢取消重点初中的改革),直到现在进入大学(比如北大的所谓教授聘任制度改革),几乎就是听着改革的口号走过来的。

改革一词完全沦为了一条空洞的口号。当然,虽然有些人号称搞改革,其实是挂羊头卖狗肉,在政绩上好听好看一点;但确实有些人搞的改革是实实在在的,是大刀阔斧的。问题是,这些改革的效果究竟同样是实实在在、大刀阔斧的,还是相反?

首先,许多人的观念中的一个最重大的的错误是:认为“改革”总是好的——即便可能效果不够理想,但是如果现存的不够完善,就一定要改革,改得好不好是技术问题,改不改是态度问题!一定要义无反顾地搞改革,否则就是保守、是退缩、是不作为!

这不仅仅是教育领域的问题,这实在是中国现时代的一项病症,我曾在“关键词燥热症”一文中简略地提到了相关症状——只是听到“改革”一词,就心血沸腾、头脑发热、上窜下跳。实在是因为“改革开放”的效力过于震撼,在现今的许多中国人那里,只有如何改、如何开的问题,而根本不再考虑是不是有些情况下首先应该略微考虑一下要不要改革、该不该开放的问题。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个好官,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好官,就一定要“放火”,老官也要不断地“放火”,否则恐怕要被看作顽固守旧了。“放火”就是“改革”,要改得红通通、响当当的,才显得出好官的威风来。改革就是政绩,改一次革就是多一份功劳。试想一位官员忙活了几年,写一份政绩汇报说“我忠实地延续了前任的工作,没什么改革。”另一个则列了一大摞改革事迹——前者即便干得再踏实,政绩也就薄薄几页;而后者不论成效如何,先展示出厚厚一叠材料来,以现今的评价模式,显然是后者的政绩更容易受到认可。

但是,改革就一定是好事吗?好吧,假设某一项改革是大好事、大飞跃,那么,它的效果难道是一改完就立马体现出来的吗?事实上,任何改革,总会伴随着一定时期的过渡阶段,在这一阶段会存在一些混乱,甚至出现暂时的停滞和倒退。但如果我们坚信这项改革是合理的、积极的,那么我们就应该给它留下足够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更需要的是冷静和稳定而不是闯劲和无畏,只有这样才可能使改革成为有益的。如果政策年年改,人人喊改革,那就连好改革出现的机会都不会有。

比如北大要争创所谓世界一流大学,就以为一定要搞“改革”、搞“创新”才能有所突破。创新固然不错,但我们的脑瓜子里就只有“创新”吗?无根无源的,怎么创新?没头没脑的,往哪改革?为什么我们不多谈谈老北大的精神呢?

世界史上的那些重大的“改革”,例如文艺复兴、新教改革,都是“往回看,向前走”——都是先追溯过去、重拾传统、扎稳根基,然后才可能向前迈进的。而现在的人们,不懂得回头看看、驻足思量,只晓得一门心思向前冲——还不知道何处是“前”呢,反正两眼直勾勾只管盯着前头就是了。

除了“改革”,在教育话题中反映的另一个浮躁就是渗透在现今人们思维深处的“平均主义”思想。“民主”是个好词,但“民主”到了我们这里的理解,往往等同于“平均主义”——人人机会均等、待遇均等。这些说法当然并没有错,但于此过分地执着就成问题了。

不谈论别的,仅就教育方面来看:之所以人大要炮轰北大清华,之所以那些尖子班、奥数班要被迫停办,都是迫于平均主义的影响。所谓尖子班,当然就是把最优秀的孩子集中到一起,给他们配备最强的师资,给于最好的支持和关心。这样,许多普通同学家长便不乐意了,他们认为学校不应该给某些学生特权,所有的孩子应该一视同仁。于是,学校和教育部门最终以尖子班分配教育资源不公平、影响普通学生的学习积极性等等诸如此类的理由禁止了尖子班,进一步地,取消了重点初中,小学升初中全部“就近分配”。在他们的观念中,最理想的情况就是让所有的学校拥有同等的教育水平,每一个学生享受同等的教育资源,这便叫“机会均等”了!

当然,尖子班的泛滥确实不是好事,但是,把一切都“扯平”难道是好事吗?制定教育政策的人们恐怕早忘了“因材施教”这四个字了吧?对一个孩子的成长而言,环境是极重要的,古时就有“孟母三迁”,为的就是让孩子有一个适合的环境。把优秀的学生聚集起来,哪怕不安排最优秀的教师,也会让学生们的成长得到极大的促进。这一点,我是有切身的体会的。

我们从小接受的一种宣传是“勤奋出天才”,这固然没错,说天才是1%的天赋加99%的汗水,这也不错。然而,毕竟还有这1%呢!要是没有这1%,付出再多的汗水又怎样呢?莫扎特是单靠勤奋谁就能成的吗?“只要努力,一切都有可能”,这句话帮助了许多人,但也害了不少人。每个人都有适合他自己的发展之路,如果不知变通,一味蛮干,也会错失机会。除了自信和刻苦之外,人们也需要一点点自知之明的。再说,勤奋也是一种特长,对于那些特别懂得勤奋的同学,难道不应该特别关照一些吗?

在平均主义的教育体制下,如何让孩子们的天才有机会展露?如何发掘出孩子们独特的天分?如何激发那些有特长的孩子的潜力?

把特长迥异、天赋不同的孩子们打乱扯平后分派到各个班级里,让每个老师费心地去琢磨如何逐一地“因材施教”;相比于将具有相似特长的孩子们集中到一起,一起管理,并让他们互相促进。这两种方法,哪一种才是更有效地利用了教育资源呢?

2006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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